第 42 章 42

    42
    摆渡区算是本星上比较荒芜的一片区域，海的尽头可以看到陨石坑，山脚下也可以，但没人把它们当作历史遗址保护。
    光辉灿烂的过往才值得怀念，一切灾难的烂根恨不能永远埋葬。
    但显然，几百年前留下的恶果现在还在影响着人类文明。
    不知何时，矛盾才能得以化解。
    也许快了。
    *
    摆渡区的隔离场所不小。
    上万平方米的大型白色建筑群里，上下八层楼内，此刻躺满了人。
    气氛严肃冰冷，明明是隔离区，却像停尸间。
    大型“停尸间”，岂不是人间地狱。
    “叮。”
    【验证通过，大门开启】
    摆渡区的官员刷卡，引着贺琤衍他们进去。
    贺琤衍带了几个兵，还有所有军医，他们都戴着防护面罩，穿着防护服，看不清表情，但步履沉重。
    室内还有其他医生，感染者均被打了麻药和镇静剂，但状况并不乐观，维持不了多久。
    当感染人数少时，还可以采用“人道主义毁灭”的方式，让他们远离痛苦也让其他人更好地获得安全。
    但，依现下的情况来看，这么做显然是不行的。
    “你们先去看看吧。”贺琤衍吩咐一行军医们。
    “是！”
    贺琤衍侧头，邵域还站在他身后，离得很近。
    早上的那个拥抱过后，他们已经快半天没有讲话了。
    贺琤衍不知道该说什么，被抱住的那一瞬他好像突然失语了，那种感觉......
    就好像他在欺负小孩，对方很委屈，像受了很多委屈，让他竟然不敢继续问。
    但事实上，他们都是成人，两个成人之间的拥抱，是不是不止是安慰那么简单。
    更何况他们还是上下级，或许邵域从来没把他当上级。
    这个小孩......不，成年男人，真的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。
    神秘。
    越是神秘，就越让人想探究。
    他也有秘密，但对方并不知道。
    那为什么还靠近探究。
    “少将。”
    这是邵域这半天来第一次喊他。
    邵域说：“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两分钟了，我是邵域，戴了个面罩你就不认识我了？”
    不，贺琤衍心说，你戴什么我都认得你。
    贺琤衍从他身上撤走视线，说：“走，跟我过去看看。”
    今天沈博简在军队里处理战后事宜，贺琤衍身边离得近的就只有他，邵域觉得清静多了。
    不过隔离区的室内挺暗的，照明不足，平添一种肃杀凄清的气氛，让人很快严肃起来，没心思想别的了。
    “昨天感染，现在感染迹象还不算明显，”贺琤衍站在一个病床前，说，“你们的医疗措施做得很及时。”
    陪同的官员说：“是啊，我们第一时间就启动了应急救援方案，摆渡区的人口本来就不多，出了这么大的事，要真死了一半，外面的家属们能直接闹到铂都去。”
    贺琤衍将病人的被角重新掖好，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了过来，蹭过他的手背。
    贺琤衍抬眸，看到邵域戴着的防护面罩，底下的表情看不到，光看面罩挺滑稽，当然他知道自己也一样，没有取笑对方的意思...或许？
    邵域重新撩开了被角。
    为了避免意外，感染者的双手是被镣铐铐在钢板床上的，皮肤表面的感染迹象确实还不明显。
    邵域看了看对方的指尖，忽然想起在旧南美浮岛的时候，他也这样看过感染士兵的指尖。
    不过当时的爆.炸现场，人体与感染源直接接触，皮肤和七窍都不可避免地遭到污染，感染速度很快。
    这次的弹.药波及范围广，相应的感染强度也低，但是这种感染迹象......
    很相似。
    “可以看看感染者的化验单么？”邵域问。
    “当然，”官员说，“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们的医生说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贺琤衍看向他。
    邵域意会问：“少将有事想和我说？”
    贺琤衍点头：“军团那边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，这边能先交给你吗？”
    邵域看了一圈，这么多军医，有新来的有以前的，但贺琤衍好像和他最熟。
    熟...吗？
    邵域有自己的想法和答案，他在面罩下弯了下嘴角：“好，听从领导吩咐。”
    贺琤衍每次听他喊领导都感觉怪怪的，但能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应该是上扬的。
    这样的话，好像就无所谓称谓。
    他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情绪。
    莫名其妙。
    贺琤衍一边往外走，一边想起早上对方怀里的温度。
    温暖舒适。
    ......想什么，莫名其妙！
    *
    一直到深夜。
    隔离区里状况不断。
    有麻醉不管用、突然惊醒的感染者，也有身体差、在睡梦中死亡的感染者。
    惊醒的感染者被束缚在床上挣扎着吼叫，像深渊里的恶鬼。
    邵域站在大楼的高层阳台上，透过玻璃窗，看到楼下的隔离围栏外，黑压压的人群守在那里——
    都是感染者的家属。
    为了避免病毒传播，感染人员的尸体必须当场火化。
    他们等了那么久，有的人却只能等来一只手就能捧住的盒装骨灰。
    邵域看到其中一对夫妻接过骨灰盒，沉默着什么也没说，和一边大声恸哭的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。
    或许他们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，再流泪。
    有时候邵域觉得这个时代的军医是一个很特别的行业。
    他们能看到战场上的血流成河，能目睹战后的满目疮痍，会亲眼看到军人或者普通人以各种方式死去，甚至有些人就死在他们的手术刀下。
    心脏停跳时，仪器的轰鸣声震动耳膜。
    不知听过多少次这样的声音，不知听过多少次凄声痛哭，所以有时世人会觉得他们面对这些的时候，神情冷漠。
    但其实，即使经历千百次，他们的内心仍会沉痛。
    换言之，他们经历过千百次心痛。
    曾在无人知晓的角落，为陌生人，满眼热泪。
    邵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暂时压下胸口的沉重感，拨出一通电话。
    “喂，西娜，怎么样了？”
    “学长，你下午发我的数据我用高分子解析仪分析过了，”西娜说，“你猜的没错，虽然人体内没有st，但分析结果显示，感染诱因是st系列元素。闫教授看过数据了，他猜测摆渡区的生物弹是某种异化弹。”
    “异化弹？”邵域没听说过，“什么东西？”
    西娜也是刚听说：“用st辐射元素使某种生物发生变异，产生未知的可怕毒性，再加以提取，制成的生物弹就是异化弹。”
    邵域沉声问：“类似的异化弹哪里有产？”
    西娜“唔”了一声：“教授说已经禁止生产了，不过最初的生产厂家里，除了‘6.18’事件里的零和企业，就只有和军方合作的简策集团了。”
    “简策集团，”邵域默然片刻，“好的，我知道了。这几天‘sea1’的实验情况怎么样？”
    西娜：“之前那批注射了613号抗体针的豚鼠存活状况良好，但身体状况在变差。闫教授在试新药剂了，希望有效吧。”
    邵域：“嗯，但愿。”
    电话挂断，邵域打了个电话给连栩。
    “帮我给a17病床的小女孩注射613号抗体针，她的情况很糟糕，我征求过她母亲的意见，对方同意让我试试。”
    连栩应了声“好”，又道：“那个......”
    邵域：“怎么了吗？”
    “你现在怎么样？”连栩说，“我听说你在d区亲眼看到了一个患者在你眼前痛苦死去......”
    战乱时代容易培养感情，不过两天时间，连栩已经会关心战友了。
    “没事，”邵域说，“谢谢你。”
    电话挂断，邵域没再看底下，而是望向天幕。
    云雾混入天空，像深蓝色的糖浆里飘着一絮棉花。
    富有童真的描述，希望613号抗体针有效，喜欢童话的小女孩可以不被天堂的天使带走。
    “在想什么？”贺琤衍不知是何时来的。
    邵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：“棉花糖？天堂有棉花糖吗？”
    贺琤衍看了他一眼，忽而笑了：“你是饿了吗？”
    “还好。”邵域说。
    “还好就是饿了，”贺琤衍说，“晚上没吃饭么？”
    “没有，”邵域有时候挺诚实的，“你呢？”
    贺琤衍显然也才刚忙完，摇摇头。
    邵域：“现在一起去吃？”
    贺琤衍没说同不同意，道：“我和你的事情还没谈完。”
    邵域知道他在说早上的事，沉默片刻：“有烟么？”
    贺琤衍：“我记得你不抽烟。”
    邵域看看他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    “城轨站的乘客中心，”贺琤衍记性很好，“你拒绝了别人的烟。”
    邵域点点头：“你都说是别人了，拒绝比较好吧。”
    贺琤衍想了想逻辑：“我不是？”然后自问自答，“对，我不是......”
    他们是上下级。
    城轨上那次还不是，现在又是上下级了。
    贺琤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，抽了一根给他，也给自己一根。
    邵域接过来，轻轻嗅了嗅。
    贺琤衍的身上有一种清冷的香味，他抱过他，顺便闻了一下。
    香味不是衣服上的，也不是发稍上的，更像是融在身体表面的。
    邵域猜测可能是烟味。
    果然，是烟。
    邵域从前闻到的烟味都是刺鼻的，但这根烟很香，烟草可能是薄荷糖做的。
    “好闻吗？”贺琤衍点了烟，把打火机给他。
    邵域接过来：“很香，什么地方产的？”
    贺琤衍默了默：“北伦斯加。”
    “没听过。”邵域觉得这地名像对方现编的，也懒得问是哪个字了。
    打火机点了几下都没燃，邵域还给他：“坏了。”
    “没有吧，我来试......”
    贺琤衍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因为邵域偏头靠了过来，姿势散漫地叼着烟，神情也是冷冷淡淡的。
    但他正在做的事可不冷淡。
    第一次有人用贺琤衍烟上的火星子，给自己点烟。尐説φ呅蛧
    随意而放肆。
    他们靠得很近，呼吸纠缠，清冷的香味和他们的气息一同缭绕，钻进鼻腔，让人意识迷乱。
    贺琤衍微眯着眼，看着邵域纤长的睫毛。
    烟被点燃，发出轻微的声响，像一簇火花蹿进人的心口。
    邵域轻轻撤开，夜空下的眼神澄澈，里面跃动着的光芒空灵。
    他浅吸了一口，没有不适，弯了下眼睛，“很香。”
    像你一样。
   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