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2 章 却情（2）

    小九在思过斋里老实地待了两天后，她有些按捺不住想溜出去玩了。但无论她怎么拜托大师兄去向师尊求情，大师兄都无情地拒绝了她。
    “师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，何必去碰一鼻子灰？”
    明贤偷偷给她塞了一小包糖渍乌梅，低声叮嘱：“你且老实待着，观里最近来了客人，师尊正忙着招待，等他们走了，师尊应该就会放你出来了。”
    话虽如此，小九却还是有些忍不住。她活了十七年，哪天不是想干甚么就干甚么？何曾如此憋闷地窝在房里一步不出？她口中含着两颗乌梅，味道甜得浓郁，点漆一样的眼珠转了几转，计上心头。
    会客厅内，羡修正和其他观里前来切磋的道友低语，忽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到门口了又倏地停住。他眼眸微垂，跟道友道了声歉后走到门口，抬眼便看到大弟子明贤一脸焦急。
    “明贤，发生了何事你如此慌张？”
    “师尊，小师妹她突生急病，现在在思过斋里低声哀吟！求师尊把她放出来看病罢。”
    急病？羡修眼皮微动，这小猴子的身体不是一向都很皮实？还是昨夜吹了风着了凉？他并未继续猜测，而是先回屋里做了交代，尔后才带着明贤一起去了思过斋。
    窄门未经他的允许依旧是锁着的，见师尊本人过来了，负责看守的小道忙去开了门，木门一开，里面夸张造作的痛苦呻.吟声便更加清晰地传来。
    羡修眉头微皱，大步走了进来。
    见小九躺在窄床上一动不动，脸色确实有些发白，一向灵动活泼的眼睛此时半睁不睁的，看着委实有几分病态萎靡。
    他走到床边坐下，本就单薄简陋的小床发出沉闷的吱嘎声。
    修长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，指尖传来她略显急促的脉搏跳动声。羡修面色淡淡地看着她，起身径直离去。
    “装病骗人，再关三天禁闭。”
    明贤一脸吃惊，忙问：“师尊，小九果然没生病？”
    “她只是吃多了，积食。”羡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，“我记得本观对关正在禁闭的弟子，所供伙食，并不丰盛罢？”
    明贤：“……”一滴冷汗从额头上落了下来。
    把戏被当面戳穿，还被师尊嘲笑她吃得多，小九羞愤地把脸埋在被子里装死。直到室内又恢复了寂静，门又被上了锁，她才从闷热的被窝里钻出来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    三天，她还要一个人在这间屁都没有的屋子里待三天。光想到这件事，小九就觉得人生很绝望。
    更让她绝望的是，这天夜里还刮起了大风。风呼呼地吹着窗棂，嘶吼吓人的声音不绝于耳，不多时又电闪雷鸣的，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窗户纸上，仿佛这雷雨闪电直接倾倒在了她的耳朵里，让她夜不能寐。
    似乎直到天色将亮，雨势才渐渐小了去，小九几乎一宿没合眼，眼皮沉沉，连门外送来的早饭都没吃就睡过去了，一直睡到晌午。门外有人敲了三下门，紧接着一封信笺从送饭的门洞里塞了进来。
    小九展开便见到大师兄沉稳雄浑的字体——“九儿你这两天好生待着，对你积食装病一事，师尊也有些怪罪于我，我也先安分两天，你多加保重。明贤字。”
    她撇了撇嘴把信笺丢在一边，吃了点东西后便又躺回床上，迷糊间又睡着了，还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。梦里她成了海崖观的掌门人，冷冰冰的师尊也成了她的手下，她要他干嘛他就得干嘛，小九笑得极贼，在梦里拼命使唤他。
    “羡修，你去给为师打洗脚水来。”
    “羡修，你去山下给为师买些糖炒栗子和五香瓜子回来。”
    “羡修，过来给为师捏捏肩。”
    她在梦里忍不住笑出了声，正心情极度愉悦呢，忽地觉得小腹一阵阵地坠痛，不适感越来越重，小九被迫中断了这个美梦，屁股底下似乎湿乎乎的，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，就见到手指上满是血污。
    血？！小九大惊失色，她、她不会是真的得甚么急病了罢？
    啊啊啊啊她昨天只是信口胡说的，怎么会如此灵验？！
    她不知所措地捂着屁股，明显地感觉到有股源源不断的热流涌下，床褥都被她给弄脏了。
    小九脸色苍白，又急又怕，连忙忍着疼下了床用力拍门，求救道：“师兄！快把我放出去，我身上流血了！我要死了呜呜呜！”
    门外的小道士昨日刚受了骗，且师尊又再三叮嘱过，他只好佯装没听到，但里面的叫声越来越大，听声音似乎……确实很痛苦，他于心不忍，走到门洞那蹲下，问：“你怎么了师妹？”
    小九眼泪汪汪地看着他，呜咽道：“师兄，我要死了，求求你放我出去罢，就算死我也想做个自由的鬼啊！”
    小道士被她的话吓了一跳，见她脸色却是失尽血色，不由地心惊肉跳，连忙道：“师妹等着，我去叫师尊来。”
    羡修正在抄着经书，就听到小道急急跑来，颤声道：“师尊不好了，小师妹脸色很不好，她、她还一直嚷嚷着她要死了……”
    同样的招数来两次？羡修很是意外，他记得小九很是聪慧狡黠，就算是骗人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，除非，事情另有蹊跷。他正要起身查看，却又坐了下来，凝神聚气继续抄经。
    小道士急得满头是汗，忍不住催促：“师尊，您不去看看师妹么？”
    羡修淡声道：“不急。”
    小九之所以会养成今天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，有一大半原因在他，是他对她过于纵容。每次犯错时他都是轻轻揭过，每次她惹祸了都有他跟在后面收拾残局，久而久之让她以为无论她做错了甚么，都有人给她兜底。
    这样很不好，他不能再继续溺爱她。
    昨日他给她把脉，她的身体无虞很是康健，如果这次她还是装的，那就让她多演一会儿戏他再过去拆穿她；如果今日真的有哪里不适，想必应该也不会多严重，让她多吃点苦头，之后才会长点记性。
    师尊都如此说了，小道士也不敢再说甚么，好不容易等师尊抄完了手上的经，又慢条斯理地净了手，他们才一起去思过斋。
    今日和昨日截然不同，小九面色苍白眼睛微闭，纤瘦的身子已然歪倒在门边，手还一直捂着身后，怎么看……都不像是装的。
    羡修心中一紧，两步走到她跟前，小心地把她扶起，却发现她像没骨头一样软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    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瞬间涌入鼻息，羡修神色微微怔忪，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时，他脸色突变，顾不得男女大防径直拦腰把她抱起，快步去了最近的厢房。
    没几步路的功夫，怀中的少女却似乎痛苦得难以忍受，她低声呻.吟着，细白的手指紧紧捂着小腹和……臀部，脸色苍白，睁着乌黑的圆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，呜咽道：“师尊，小九命不久矣，希望师尊能念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，把小九葬在咱们观附近，逢年过节记得给我上一炷清香，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多烧点纸钱给我。”
    她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滚落，扒着他的衣襟继续道：“您也知道的，我一向花钱大手大脚，不知阴间物价几何，呜呜呜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我还没吃到呢……”
    羡修俊眉微蹙，低头凝视着她哭得一片狼藉的小脸，轻叹了口气：“小九，你先别哭。”
    “昨日为师替你把脉时，你身体很是康健，不会突然有甚么恶疾的。”
    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，却碍于身份不太好开口。
    待明贤请来的大夫挎着药箱擦着汗来到床边时，小九已经哭得哑了嗓子，犹在小声抽噎着。
    大夫年约四十岁左右，留着山羊胡须，在把完脉后，他又瞧了瞧小九的脸色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，道：“这位小娘子并未生病，只是来了月事而已。”他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全是男子，顿了顿继续道，“呃，这也就是说，这位小娘子已经长大成人，可以成亲了。”
    此言一出，在场的众人脸色各异。一直偷偷爱慕小九的明贤明.慧不由得红了脸，其他师兄则满脸惊奇地看着小九——他们从小就没怎么接触过女子，竟不知原来还有这回事。
    羡修则神情淡然地询问着大夫注意事项，在大夫开了滋补缓解疼痛的药方后，立马着人去抓药煎药。
    当事人小九听说自己没病，只是来了那甚么月事，她呆愣片刻，尔后回想起自己方才又哭又闹地趴在师尊怀里说遗言的场景……她脸色又红又白，羞窘交加下小腹的绞痛感似乎更重了一些。
    好在众人见她脸色着实不好，原本活泼好动的小师妹突然变得娇弱可怜，他们的男子气概蓬蓬滋生壮大，一个个鞍前马后伺候得极为殷勤，又是给她倒茶又是给她买点心的，却唯独没人知道要给她准备月经带。
    羡修知道。
    他在送走大夫后，便去厨房找了厨娘李大婶，李大婶在观里做了十几年的饭，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小九一点点长大的。听掌门人说小九来了月事，李大婶不由地松了口气，笑道：“这下可来了，我之前还一直纳闷儿，小九这丫头年龄也不小了，怎么身子一直不来月信？看来是各人身体情况不同，才会有早有迟。”
    羡修低咳一声，提醒道：“李婶，小九还在屋里等着用……”
    “哦哟你看我。”李大婶忙擦干净手，去她住的屋子里找了干净的月经带包好递给羡修，“小九知道怎么用么？”
    羡修脸色微僵：“……”
    李大婶见状抿嘴笑了，“得，还是我亲自给九丫头送过去，顺便我们娘俩再说说体己话。”
    “那就多谢李婶了。”
    “嗐跟我还客气甚么。”
    李大婶拎着一包袱东西来看小九时，围在她身边的师兄们还未散去，羡修在门边负手而立，淡声道：“小九既然没事，你们也就散了罢，让她好生歇息。”
    众人作鸟兽散。
    羡修未在门口久待，他看了眼撒娇趴在李婶怀里的小九，脑海中蓦地浮现方才他抱着她的画面。
    不知在何时，印象中黏人流鼻涕的小团子竟已出落成如珠似玉的婷婷少女。
    目光落在她犹然带着泪痕的脸颊上，心中某处倏地松动几分，羡修顿了顿尔后转身离开。
    身后，小九声音沙哑地跟李大嫂咬着耳朵，小脸红扑扑的，湿漉漉的圆眼睛里满是诧异与惊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