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四〇章 死灵夜翔

    盛夏上午十点，正是阳光**的时刻，常乐却一身寒意。
    当然也见不到光，因为树冠、藤萝、灌木、深草，层层过滤之后，林地里白天也只剩了阴冷。
    从进入卡延森林，常乐就有点奇怪的感觉，很难形容，好像自己正向一个危机步步靠近，却又不知危险何在，只剩毛骨悚然的忐忑。
    甚至温蒂也有同样表现，她双手在自己胳膊上不断揉|搓，身体也缩成一团。
    “你冷？”常乐问她。
    “冷倒是还好，我有点害怕！”温蒂声音听起来像个走夜路的儿童，稚嫩而胆怯。
    两人都害怕，这太不寻常！
    常乐身经百战，杀戮无数，而温蒂这个小疯子更是天不怕地不怕，能让两人产生畏惧感，肯定有什么名堂！
    但已经进了森林，又吓得逃出去，那也太没面子。
    常乐问了温蒂，是否要先送她回去，答案当然是“不要”，于是只好拉住她冰凉的小手，加倍谨慎地继续探索。
    这样繁茂潮湿的森林，动物种类理当异常丰富，可经过半天考察，常乐发现这里虫子多、蛇多、鸟多，偏偏没有大型兽类，更没见到魔兽。
    要说过于密集的丛林妨碍大型动物活动，以至于它们回避了这里，可为何连猴子都没有一只？如此高大茂密的树木，枝杈相连，果实累累，本该是猴子的乐园！
    究竟是什么力量，将体积稍大的动物从这里驱逐，或者灭绝？
    常乐不由地停住了脚步，现在他和温蒂已经成为“异类”，是这茫茫林海里仅有的“大型动物”。
    “小疯子，我得送你回去！”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
    “这地方不简单！”
    “我不！！！”
    温蒂一听“这地方不简单”，反而好奇心大盛，死活不肯走了，连最初的怯意都被兴奋所取代。
    常乐毫不让步，将她一把抱起，回身就走，结果小丫头拳打脚踢外加咬人，手指间蓝光盈盈似乎在准备法术。
    尽管她的施法按照惯例又一次失败，可那是魔导师级别的攻击法术，万一成功一次就不得了，常乐终于被迫将她放下，以免真的中招。
    “嘻嘻……”获胜的温蒂满脸都是赖兮兮的笑意。
    “那就一起回去！”常乐板着脸宣布了决定。
    温蒂当然不乐意，撅嘴生气、呜呜假哭这些招数一一上演，可是毫无效果，常乐已经独自回身，她也只好怏怏地跟在后面。
    路上常乐也解释了原因，既然这里连猴子都绝迹，说明一定有什么危险因素，不利于大型动物生存。
    “你才是大型动物！”温蒂蹦蹦跳跳，赶到常乐前面，一脸坏笑，“我是小型的，小型人类！”
    “你这跳来跳去的，明明是小型猴类！”
    “你是小型虫类！”
    两人间惯例的斗口终于又上演，还伴随着动手动脚，捏脸呵痒，嘻嘻哈哈闹成一团
    从冲入战火之后，常乐成了个殚精竭虑的指挥官，温蒂也变身为救死扶伤的医生，他们都忙碌很久，也压抑了很久。
    趁着这次冒险，不但温蒂恢复了天真顽皮，连常乐也抛开平日的老成，像个正常少年一样嬉戏打闹。
    正玩得开心之际，常乐忽然“咦”了一声，转到温蒂身后，蹲跪下去拨开草丛，细细观察。
    那是一个脚印，除此再无其它痕迹。
    它不属于常乐或温蒂，因为是个赤足，很像人，但明显比人类狭长，前半边深陷，后半边很浅，脚跟几乎看不出来，应该是高速奔跑的状态所留。
    循着脚印方向，常乐在二十多米之外找到了下一个，费了不少工夫之后，又找到第三个，依然相隔二十米。
    此后就再也没有收获。
    常乐开启苍狼之魂，从脚印的气味开始追寻，发现那“东西”后来是上了树。
    一步能跨二十米，继而窜上大树，如此身手常乐也能做到，但常乐已是东大陆修炼者中第一流的高手！
    脚印若是某个物种的普通成员所留，那必是很可怕的生物！
    “精灵族！一定就是精灵族！”常乐惊喜大喊。
    “精灵族算不算大型动物？他们能活着，咱们就没问题！”
    温蒂敏锐地找到了留在森林的理由。
    常乐苦笑摇头；
    “说不定，最大的危险就是这个精灵族。”
    精灵族与卡延人相互厮杀多年，甚至有冲出森林，侵占人类领地的趋势。
    可想而知，在这种自称“精灵”的兽人眼中，哈维兰人和卡延人毫无区别，都是肮脏的人类，绝不会以友善态度迎接常乐一行。
    常乐对精灵族没有敌意，只想拿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，与他们交换一些精灵弓，他完全是去做生意的。
    尽管如此，初次的接触必须万分谨慎，要强调自己是“卡延人的敌人”。
    退出森林的计划作废，常乐决定循着气味去找精灵族，相信以自己的听力和嗅觉，总不会遭遇偷袭埋伏，万一谈不拢就撤，总之为了装备一支理想的弓骑兵部队，值得冒险一试！
    丛林茂密，举步维艰，寻找精灵族的进程并不顺利，好在也没有丢失目标，随着不断前进，精灵族的气味渐渐浓郁起来。
    温蒂见常乐时不时伏低身子嗅地面，当然不失时机地挖苦嘲笑，把他与犬科动物联系到一起。
    常乐并不生气，辨识完气味，起身笑眯眯去温蒂身上嗅一嗅。
    “闻到什么了？”
    “猴子味。”
    “哈哈，我挠你！猴子挠小狗啦！”
    温蒂伸手来抓，常乐奋力抵抗，又是一场嬉闹，“冒险”的紧张气氛点滴不剩。
    就这样一路玩，一路探，也一起吃东西休整，起初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渐渐消失，不知不觉间，一天时间已经过去，夜幕开始降临。
    这片森林里白天都阴冷黑暗，星光暗淡的夜晚更是伸手不见五指。
    常乐拥有灵魂视野，影响不算很大，可温蒂两眼一抹黑，完全无法行走，何况小姑娘跋涉一整天，早就累得哭爹喊娘，需要找个地方睡一会。
    地面当然不安全，毒虫和蛇类太多，常乐找了棵大树，树上有几根宽阔树杈，在交界处形成凹陷的盆状结构，便抱着温蒂一跃而上。
    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，温蒂又不消停，叽叽喳喳谈论一天的见闻，例如各种神奇小虫，冒烟虫，喷火虫，臭臭虫，香香虫，总之这些对常乐毫无价值的东西，小丫头都充满兴趣。
    常乐自己靠树闭眼，懒洋洋道：
    “你到底睡不睡？你不睡我睡了，咱们得轮流值班。”
    “我睡我睡！”
    小丫头立刻翻身躺倒。
    可是片刻之后，她又喊：
    “我冷……”
    常乐不吭声，从兽魂空间取了衣服扔给她。
    温蒂也不吭声，将衣服甩到一边，直接躺到常乐怀里。
    寂静片刻之后，她又把常乐的胳膊拉过去，搭在她自己腰间，接着“嘻嘻”偷笑。
    常乐叹了口气，抬起另一只手，在温蒂头发上轻抚，好像摸一只小猫：
    “你满十六了，怎么还像个孩子？”
    “因为你一直把我当孩子！我就算六十了，在你眼里也是小孩！”
    常乐不再说话，抬头看天。
    从接近树冠之处，已经能看到落日余晖下，天幕上陆续点亮的星辰。
    过去曾有无数次，他和芬妮一起并肩看星星，眼中注视着浩瀚夜空，心里想的都是甜蜜未来，那段岁月他肯定一辈子忘不掉。
    然而一个突发事件，就将美丽梦幻打成了碎片。
    现在望着同样的星空，常乐忍不住轻叹一声。
    温蒂忽然轻声问道：
    “你在想芬妮？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“你原谅她了？”
    “当然原谅，但我不知道，她能不能接受我。”
    “我替她回答吧，她不想嫁给一个贱民。”
    “去你的！”
    常乐面对挑拨，忍不住骂了一声，接下来无论温蒂说什么，都不再搭理。
    许久之后，温蒂忽然又问：
    “你和芬妮，上床了吗？”
    常乐差点笑喷：
    “你个小屁孩，别扯这种话题！”
    “我十六了！法律都允许结婚了！”
    其实温蒂的确不小了，常乐与芬妮如胶似漆那些不眠之夜，两人也才十七岁。
    他只好拒绝接招，仍然望着天空沉默。
    但温蒂下一个问题，又让他无法不笑出声：
    “一起上床会怀孕，一起上树会不会？”
    试探反问几句之后，常乐确认了温蒂什么都不懂，小公主幼年就去了尤妮斯大师的塔里，一直学习枯燥的魔法典籍。
    除此之外，也就是搞搞恶作剧，与老师及其死板的助手们斗智斗勇，关于男女这方面，不但没人教，连个说悄悄话的同龄人都没有，与当年的常乐一样无知。
    所以，和常乐这样抱在一起“共度良宵”，她很激动，也确实很紧张。
    常乐当然不会对她详细解释，只能笑着安慰：
    “放心吧，只有上床才会怀孕，上树不会。”
    温蒂毕竟不是傻子，仍然要刨根问底，想弄清床与树的本质区别。她与常乐这样紧紧相拥，已经亲密到极点，在她想来，夫妻也不过如此，那么“床”会致孕的究级奥义究竟何在？
    常乐笑着摇头，不再进行如此艰难的学术探讨。
    可温蒂忽然又来一句：
    “你怎么硬邦邦的？”
    “什么？”常乐一惊，身体下意识向后缩了缩，“没有！绝对没有！”
    “我说让你放松！”温蒂在他身上用力拍打，好像在拍一个枕头，“放松！放松！这样我不舒服！”
    “死丫头！”常乐尴尬一笑，双手捧了温蒂脸蛋使劲揉。
    温蒂则趁着自己面部扭曲，歪嘴吐舌做出各种鬼脸。
    最后一缕阳光早已消失，但满天繁星仍然投下柔和纯净的光芒，映亮温蒂的面孔。
    这张小脸淘气至极，却也可爱至极，至清至纯，俏丽无双。
    常乐动作渐渐停滞，但仍捧着她的脸，心中一阵悸动。
    他从小到大，能与一个女孩相处如此快乐，能笑到脸上肌肉发酸，只有温蒂一人。
    但温蒂已经十六岁，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嫁人，按照皇帝的意旨，前往某个陌生国度，与某个陌生王子，在婚礼之后，她便懂得什么叫“上床”。
    而常乐身在草莽，几乎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她。
    此刻他心里这种难过和酸意，绝非长兄对幼妹的感情！
    显然，他不得不承认，自己对温蒂的宠爱，根本就是男女之爱，而且在自己一直不承认，一直回避的前提下，却已日久生情，深入骨髓！
    “大哥哥……”温蒂察觉到常乐的情绪，也不再做鬼脸，长睫毛闪动，认真凝视着他。
    “温蒂……”常乐还在犹豫。
    “嗯？”
    酝酿好了几秒，常乐还是没能说出那最肉麻的三个字，索性直接低头，向怀中那张可爱小脸靠近，唇与唇紧紧相贴。
    温蒂当然不会反抗，小脸滚烫，呼吸急促，可是双眼笑得弯弯，在常乐眼前闪动。
    她也不懂得如何亲吻，尽管嘬得“啵啵”响，却没什么实际内容。
    常乐当然会教她。
    在最初的惊讶回避之后，小丫头立刻懂得了，这种方式更能体现两人间的亲昵。
    而她也将自身的顽皮，全部灌注于那小小香舌，灵巧跳脱地纠缠过来，小小的方寸空间里，激战格外酣畅。
    许久之后，两人终于分开，各自深呼吸换气。
    温蒂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，认真严肃地望着常乐：
    “我懂了，刚才这样，才是夫妻会做的事！既然如此，你得对我负责，一定要娶我！”
    常乐心说“比夫妻还差得远呢”，口中严肃回答：
    “告诉我，怎么才能让陛下答应我娶你？”
    “打赢这场战争，拯救帝国，父皇一定会问你，想要什么封赏。你就说，我要娶你女儿！”
    “好！”常乐微笑点头，“这个条件，我一定提，如果他不答应，我就把你绑走！”
    “你个臭强盗！”温蒂嬉笑着挥手打来。
    但就在此时，常乐眉头一皱，因为温蒂脸色忽然变得灰暗。
    这是什么情况？
    他猛地回头，发现天空星辰竟已熄灭！
    接着，就是风声！
    星辰并未熄灭，是被巨大的阴影遮住！
    巨兽！巨大飞行魔兽！
    常乐抱紧温蒂，赶在在最后一刻翻滚而出。
    而他们原先所在的树干分岔之处，顷刻间炸裂粉碎！
    借着幽幽天光，他看到了一个巨爪，宛如桌面大小的钢钩，从树冠上劈砸而下，所过之处坚固树干尽成齑粉！
    那爪子不是兽爪，不是鸟爪，根根骨节环环相扣，倒像死人骷髅的手爪，而这骷髅的体型应该堪比一座小山！
    飞行的魔怪一击不中，立刻扑向常乐落脚之处，巨大骨爪再次抓下。
    更可怕的是，这种怪物并非只有一个，四面八方的振翅声络绎不绝，阴影遮星敝月，风势摇动着整座森林。
    怪不得这里没有大型动物生存，每到夜间，都会有这死神般的怪兽，盘旋夜空，肆意杀戮！
    死灵夜翔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