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一〇章 小蛇报恩

    究竟是什么原因，使得艾格尼丝如此忠于公爵？
    公爵个人实力不强，除了阴谋权斗之外别无所长，艾格尼丝身为强大的五阶魔兽，对财富也没什么追求，为何如此委屈自己？
    对于常乐的困惑，艾格尼丝嫣然一笑：
    “你的疑问很合理，但如果我告诉你，斯坦尼斯公爵救过我的命，你还会觉得奇怪吗？”
    “竟然是报恩！”常乐目瞪口呆，“这种童话故事我听过不少，善良少年救下一条小蛇，多年后小蛇化身美女，以身相许……可公爵是那么善良的人吗？”
    艾格尼丝笑着摇头：
    “我没有以身相许，救我的也不是现任公爵，是他的曾祖父。再说了，我哪是小蛇？当时已经长得很大，很吓人，很……值钱。”
    “值钱？”
    “对，值钱。”
    艾格尼丝说着，摸了摸腰间的白色金丝蛇纹皮带，也就是前一场战斗中显示无穷威力的蛇皮鞭：
    “这皮鞭的原料，就是我自己褪下的皮……”
    常乐撇了撇嘴，身上汗毛倒竖。
    用自己的皮做武器，一听就令人惊悚。尽管明知道艾格尼丝是魔兽“金丝玉蟒”，可她此刻毕竟是人类美女模样，如此轻描淡写谈论自己的皮，还是让人受不了。
    艾格尼丝并不在意常乐的反应，继续解释：
    “我的皮未经任何大师加工，没有附魔，可做成鞭子就是高级灵器，所以你能想象，我的全身都是宝，只要杀了我，抽骨剥皮，卖几百万金币不成问题。”
    常乐不仅汗毛倒竖，又额外打几个冷战。
    冒险者结伴杀魔兽，用收获物换来大笔金币，这是人类修炼者很常见的生财之道，完全没有道德问题。
    连他自己刚开始修炼时，也对外出冒险猎杀魔兽满腹憧憬，期待着从此发大财，让父母过上好日子。
    可这种行为在从艾格尼丝嘴里说出来，显得如此残忍！
    艾格尼丝离开了阴暗马棚，与常乐并肩漫步在阳光下，将当初的故事娓娓道来。
    这桩百年前的旧事一直憋在心里，因为她的魔兽身份必须隐瞒，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对象可以倾诉，她当然毫无保留。
    现任斯坦尼斯公爵的曾祖父，名叫诺亚?斯坦尼斯，当时并非公爵，而是个年轻的子爵。
    当初的艾格尼丝，则是刚孵化一百多年的金丝玉蟒幼体。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父母在哪里，尽管普通蛇类不会照顾后代，但高阶魔兽拥有不亚于人类的灵智，有灵智就有亲情，不会把孩子扔下不管。
    所以艾格尼丝只能猜测父母出了事，好在父母把蛋存放在了安全的洞窟密室中，洞窟出口隐藏在水下，又有不少低阶魔兽看守，她得以太太平平熬过几百年，直到破壳而出。
    耽误这么久，也是因为洞里温度太低，如果能在阳光下接受温暖，金丝玉蟒正常情况只需十年即可孵化。
    这些都来自她的血脉记忆，就连“艾格尼丝”，也是看护她的浊水鳄龟转告，说是她父母给起的名字。
    但对于父母的去向，低阶魔兽们一问三不知。
    讲到这里，常乐忍不住插嘴：
    “如果……如果你和人类，呃……结婚，最后……是生孩子，还是下蛋？”
    艾格尼丝“噗”地笑喷：
    “抱歉，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，普通人类男人血脉太弱，寿命太短，我对他们没兴趣，就算结合了，应该也不会受孕。”
    “你变人形至少几十年了吧？从没和人类试过？怎么帝都的人都传说你……”常乐睁大了好奇的双眼，但最后那个形容词却不便出口。
    “说我很放|荡，是吗？”艾格尼丝苦笑，“我很喜欢对男人放电挑逗，只是看他们反应觉得有趣。你也许不信，真上了床的，一个都没有。”
    常乐撇着嘴嘀咕：
    “原来，你还是个纯洁少女。”
    “几百岁的人了，不能叫少女，但我的确还是个处|女。”艾格尼丝笑道。
    可常乐脑袋里浮现的，却是洞底那香艳场景，若非自己定力够强，两人说不定要火热纠缠成什么样，所以脸上的表情一百个不相信。
    但艾格尼丝随即坦率解释，她也不敢与人类男子过于亲密，因为自己身体与人类有明显差别，例如没有体毛，例如不会出汗。
    “例如舌头能伸很长……”常乐在心里默默帮她加了一句。
    正常情况这些秘密不会暴露，可一旦与人发生亲密行为，立刻会被对方发觉，就算魔兽身份不拆穿，也会有冒出种种传言，说不定就要引来高手关注。
    四阶魔兽很值钱，五阶更是价值连城，而在尤里安大陆，能认出和击杀五阶魔兽的高人并非没有。
    这话很有道理，常乐点了点头，他也是从洞底那一刻开始怀疑艾格尼丝的身份。
    好像知道了常乐在想什么，艾格尼丝略带羞意地低头微笑：
    “我承认，你的血脉气息有种奇怪诱惑，激发了我的魔兽本能，所以两次失控，这是我的错。但我一直在努力做好一个人类，学习人类的道德伦理，以后我会注意。”
    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 常乐连连点头，其实艾格尼丝比大多数人类更礼貌，更温和，只是这话题有些尴尬，只有赶快打断：
    “还是接着讲你的故事吧。”
    当年的艾格尼丝，说是“幼体”，身长其实也达二十多米，每日在南方大沼泽游玩嬉戏，由于没有父母管教，并未勤奋修炼，只凭着强大血脉自然成长，也渐渐升为四阶。
    上位魔兽到四阶即可幻化人形，也能口吐人言，这都来自于血脉记忆，无需学习。
    血脉记忆告诉她，人形是最终的完美形态，但她并不理解其中的道理，所以充满好奇，时不时变成人类模样，在沼泽泥水中艰难挣扎，对这种游不动又跑不快的形态不太理解。
    但四阶魔兽所变的，是“人形基本态”，空有皮囊，没有丝毫战斗力。她那些从小熟识的伙伴都警告她不要变人，否则别说怀有敌意的魔兽，一条普通沼鳄都能撕碎她。
    于是她最终放弃了人形，还是做一条自由自在的蛇。
    直到某一天，有伙冒险者来到沼泽，听他们对话是在寻找什么“遗迹”。
    艾格尼丝会说人言，会变人形，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，当然对这些不速之客感到好奇，也有些莫名的亲近，很想“跟他们说说话”。
    只可惜蛇的发声器官很简陋，要想与那些人交流，就必须使用毫无战斗力的“人形基本态”。
    经过一阵跟踪和犹豫，她终于下定决心，变成人形，从水中钻了出来，与冒险者们怯生生打了个招呼。
    背后忽然冒出个光身子小丫头，七名人类先是吓了一跳，过一阵才开始小心翼翼与她对话。
    当时的艾格尼丝已经超过百岁，但在金丝玉蟒中还算“幼体”，心智却只相当于儿童，人形态也是七八岁小丫头的模样，而且天真烂漫，问什么就答什么。
    “你真的是魔兽？四阶就能变人形？”
    “嗯！”艾格尼丝得意地笑，“我是金丝玉蟒，上位魔兽，最厉害了！这片沼泽里，只有我会变！”
    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，一群人相互使了眼色，骤然发难。
    七人都是级别不等的战师或者魔法师，比四阶魔兽弱了很多。可问题在于，当时的艾格尼丝不是一条蛇，而是人。
    “人形基本态”一点战斗力都没有，她等于一个普通人类女童，被七个修炼者瞬间制服，还上了冰系魔法将她冻住。
    蛇类弱点就此暴露，哪怕她努力变回本体形态，挣脱了束缚，由于体温降低，动作也变得迟缓无比。
    一场激战就这样不公平地开场，艾格尼丝实力大打折扣的同时，人类却是诸多职业互补，配合娴熟默契。
    各种攻击系和刺杀系出招打她，魔法师不断冰她，还有个身穿重甲的家伙，出手并不致命，却令她异常痛苦和愤怒，以至于一直优先攻击这“铁罐子”。
    如今艾格尼丝当然懂了，那是个防御系战师，掌握嘲讽技能，专职承受攻击的。所谓“嘲讽”，可不是用嘴喊两句脏话，而是各种阴损的伤害手段，让她不能不发怒。
    最可恨的，是这帮人一边打还一边喊：
    “砍头！只砍头！别伤了她的皮，很值钱的！”
    “哈哈，这么弱智的高阶魔兽也有，是老天让咱们发财啊！”
    打斗声很快引来了艾格尼丝那些伙伴，激战便在更大范围的沼泽中上演。
    可是那些浊水鳄龟之类，都是比较低阶的魔兽，在艾格尼丝父母当初的仆从里属于弱者，只因寿命够长，才留下看护她直到现在。
    所以在配合默契的人类修炼者面前，老龟它们死伤惨重。
    艾格尼丝是条蛇，但她也会哭，嘶吼着哭喊，要伙伴们赶快逃走，不要管她。
    老龟临死前传来的意念只有一句话：
    “我们答应过主人，用生命守护你……”
    人类修炼者大笑，将老龟尸体用剑挑起：
    “这龟壳做个盾牌，至少一千金币！哈哈哈！”
    艾格尼丝对此无能为力，只有哭着逃走，希望自己把敌人引走，这样才能救下少数幸存的伙伴。
    人类冒险者果然追了过来，而且非常有策略，排成一个扇形，将她驱往沼泽外围，绝不允许她逃向深处。
    人类当中的冰系法师则忙着冰封水面、冻结泥泞土地，给同伴们在沼泽中开辟道路。
    纵然偶尔拉开距离，人类修炼者始终感应着艾格尼丝的气息，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赶着。
    最终，走投无路的艾格尼丝来到了沼泽边缘，一块巨石旁，她在那里见到了诺亚?斯坦尼斯。
    那一代斯坦尼斯子爵，实力比子孙强了很多，已是初级战灵。
    不过子爵大人当时不是来冒险的，而是带着几个军人在测绘地形，制作地图。
    艾格尼丝看出此人实力很强，比自己未受伤时弱得有限。
    她没有立即求援，因为已经对人类失去了信任，相反仇恨满胸，可也没有别的办法，冒险者越追越近，她只好赌一把，再次幻化人形，从水中艰难爬出，哭着求救，希望这个人类有所不同。
    她赌对了，子爵身为军人，对求救声异常敏感，第一时间断定是强盗在追杀小女孩，当即脱下自己军装，给赤条条的艾格尼丝披上，柔声宽慰：
    “别怕，孩子，叔叔保护你！”
    继而喝令手下拔剑列阵：
    “你们护着孩子！”
    然后自己向着冒险者们迎了上去。
    那些人看不出子爵的深浅，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军人，直到他绽放出灿烂的斗气光焰，显露战灵实力，才一齐吓傻。
    然而好不容易快要得手的横财飞走，冒险者们实在不甘心，便指责子爵趁火打劫，想从他们手上抢走如此昂贵的魔兽。
    子爵听说艾格尼丝是魔兽，这才吃了一惊，回头看她一眼，但仍然挡在前面，命令冒险者们退走。
    那些人一咬牙，仗着人多势众，七个打一个，向子爵发起了攻击。
    诺亚?斯坦尼斯后来成为一代名将，当然不是吃素的。
    他凝聚艳红色的斗气光刃，抵挡着众人的攻势，连发三次警告，一次比一次严厉，看对方依然执迷不悟，这才下了狠手。
    七个冒险者全部死亡，不留一个活口，这就是一代名将诺亚的行事原则，“话不可说满，事一定做绝”。
    听到这里，常乐心中一动：
    “你杀皮斯托利亚之前，也是连发三次警告，难道，是跟这位诺亚学的？”
    “是……”艾格尼丝眼望天空，若有所思，“他的样子我至今记得很清楚，就是因为他，人类才没有令我失望，我也想做他那样的人！”
    “后来呢？他知道你是魔兽，为什么还保护你？”
    艾格尼丝当时也是这样问的。
    而诺亚只是笑了笑：
    “我答应了保护你，当然要做到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，誓言一出，就要用生命捍卫。”
    然后他叫艾格尼丝回沼泽去，躲得深一点，别再让贪婪的冒险者见到。
    可艾格尼丝却不愿意离去，就一直披着诺亚的军装，跟在他身边，一起宿营吃饭，听他讲人类社会的奇闻趣事，直到对方一行人完成测绘，小丫头才流着眼泪目送子爵远去。
    从那以后，艾格尼丝始终渴望能去人类的地方，再看看那位气宇轩昂的“诺亚叔叔”。
    但她实力不足，“人性基本态”没有战斗力不说，还容易被战灵以上高手看穿，所以，只能从此勤学苦练。
    仅仅五十年后，艾格尼丝就跨越了整整一个境界，达到了五阶，也就是战宗。
    可当她成功幻化为“人形战斗态”，开开心心来找诺亚，才发现诺亚已经在与南方交战时阵亡，而且并非死于战场，是被敌人派出的刺客暗算。
    艾格尼丝大哭了一场，觉得自己修炼得太慢，如果能够早一点来到诺亚身边，恩人就不会被害死。
    既然无法对诺亚报恩，她就将感情转向了诺亚的子孙。
    当时由于诺亚战功卓著，家族封爵已从子爵升为公爵，艾格尼丝暗中下定决心，要守护诺亚的后人，至少三代。
    所以，她以一位人类战灵的身份，到了诺亚的儿子，第二代斯坦尼斯公爵府中求职。由于是女性，与眷属来往可以没有忌讳，公爵很愿意将城堡内部安全保卫交给她。
    偶尔外面有了难对付的敌人，公爵也会派艾格尼丝出马。
    就这样，至今差不多又过去了五十年，艾格尼丝已是公爵府最重要的成员之一，也深受现任公爵的信任和尊重，毕竟后者是她看着长大的。
    若知道了这些内情，便可以明白，外界流传的“艾格尼丝与公爵有私情”是多么可笑。
    “我懂了。”常乐听到最后，长叹一声，“你立誓守护诺亚后人，就要用生命捍卫誓言，这也是学诺亚当初对你的守护。”
    艾格尼丝笑了笑，目光很纯净，也很真诚地望着常乐：
    “所以，我希望你不要与公爵敌对，否则我会变成你的敌人。”
    “可惜，此事我不能发誓，只能尽量避免。”常乐无奈微微摇头，“斯坦尼斯公爵如果是他曾祖父那样的人，我不会跟他作对，可惜他不是。”
    “在公爵那边，我也会帮你说话，我的话对他还是很有影响的。”
    艾格尼丝刚刚说完这句，忽然目光变得锐利，猛然抬头看向远方。
    常乐也有所察觉，往同样方向望去。
    只见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沿着街道跑来，后面一群拿刀拿剑的壮汉在追。
    “死丫头，你跑不掉！给我站住！”
    仿佛旧事重演一般，艾格尼丝目睹此景，眼中已然爆出火焰，人类瞳孔一收缩，瞬间变蛇瞳。
    常乐知道此景勾起她幼年记忆，连忙在她肩上拍拍以示安慰，随即轻盈窜出，将小女孩一把抱起。
    女孩大约十岁左右，大概把常乐当作追她的坏人，哭着乱踢乱咬。
    常乐笑着抚摸她的头发：
    “别怕，孩子，叔叔保护你！”